优秀奖-文淑仪-深圳大学医学部2018级口腔医学专业 -《传递的勇敢》
传递的勇敢
文淑仪
深圳大学医学部2018级口腔医学专业
第一次见到卉明,是她父亲陪她来神经外科的病房住院。乍眼一看,小小的身板骨,圆圆的小脸蛋,带着大大的眼睛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办手续,还以为未成年呢。那是我在这个科室实习的第一天,那时我从未想过,我们的缘分就像初夏的阳光那样悠长相随。
经过了常规的入院问病史及查体后,我才知道卉明是一个22岁的幼儿园老师,像小朋友般可爱的外表下还是五姐弟家庭中的大姐,想来向来都是她照顾别人的多。而在这花一般的年纪,却有颗瘤子在她脑子里,连带生活的重担,压迫着她的光明、未来甚至是生命。与她年纪相仿的我,心里不禁泛起感叹和惋惜——大家都一样不过在这世上“修炼”了二十余年,她却要接受命运这般残酷的考验,相似的生命长度里,她的生命重量却是我无法想象的。
外科病房的节奏很快,入院患者大部分都已经诊断明确并决定要手术治疗,所以每天查房上级医师的问题都大同小异。但她每天都一样大声地、积极地回答、与我们道别,甚至是拜托我们治好她。我看到开朗和勇敢几乎要从她小小的身子里面爆出来,顽强地与命运对抗,很是佩服她。
到她手术的那一天,我坐在手术室里等着清洁阿姨收拾上一台的“残局”,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:那个几十米外与我不差几年的勇敢女孩,此时此刻还这么勇敢吗?
我在麻醉等候间找到了卉明,远看她躺在窄小的运送床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黑白条纹被,走近了才发现头上的医用帽子被她扯得盖过了半张脸。目及,只觉得心被钝钝地敲了一下——再怎样开朗勇敢,她也不过是个22岁的小姑娘啊,怎么会不怕开颅手术呢?
我俯下身,轻轻唤她,问她是否记得我。她闷哼一声,向上提溜帽子,露出的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此刻湿漉漉的。我赶忙握住她那盖着厚被子也暖不下来的小冰手,弯得更低了点,轻声问:“看得清我是谁吗?”她的音量也降下来了,平日的坚定里掺入了些许颤栗,“我看不清你的样子,但我知道你是每天跟着来查房的那个很温柔的女孩子。”我笑了笑,摩挲着她的手,说道:“对啦。是不是有点害怕呀?”话音一落,我看到清亮的液膜瞬间爬上那黑曜石,有些抽噎的声音响起:“本来都不怕了,现在就是有点怕......我爸送我进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忍着,本来这个年纪应该是帮家里减轻负担的时候,现在又要让他们来照顾我,就不想让他担心......但是进来我就怎么都忍不住......昨晚护士给我剪头发的时候我也忍不住哭了,但是没给我爸看到......”
我连忙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,看着边擦着眼角还边自责的小身板,心被锐锐地扎到,千言万语想要去安慰她,却又不知说些什么,说这手术不大?说做了手术眼睛就肯定能看得清了?不行,都不是真的。我感受到语言的苍白,平时的能说会道在那一刻灰飞烟灭,我看着瘦小的她驻足在命运第一重考验的门前露出了胆怯,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但我必须说些什么。
“害怕很正常啊,毕竟是手术,还是这么大的手术,谁来不害怕啊?”我接过她的话,努力让声音轻快起来,“我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勇敢,但是再勇敢也会紧张害怕嘛,没事的。”她平静了些,回道:“嗯,看到你——就是我熟悉的人就感觉好点了,我一会在这里麻醉吗?你一会还在吗?”我飞快回答:“在手术室里面麻醉的,就像睡着了一样,醒来就做完了。现在里面在做清洁,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进去,我要看完你这台手术的,到时候说不定还是我来接你回病房呢。”卉明终于露出笑容,“那太好了。”紧接着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“你不要告诉我爸我在里面哭了哦。”我自然是点头答应。
推着这个22岁的女孩进入第一关,我的心里不复平静,翻起了酸涩的浪。明明是一个看着像未成年的女孩,明明在绽放的年华,不到90斤的小身板上却承载着生活的重担和生命的威胁,而她还在为无法克制的恐惧感到自责。她当然可以害怕,她应该害怕啊!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呢?从出现症状到现在躺在手术台上不过三周,她应该跟爸爸哭着说害怕,她应该跟朋友喊着不可能,她应该歇斯底里地不接受啊。可是,可是,她就这样平静地躺在那时不时抖一下,攥着我给她的纸巾偶尔擦擦眼角,感觉到我握她的手还努力扬起笑容。心里的酸涩翻江倒海,也蕴上了我的眼眸。
我被这份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遭遇与成熟所触动。我和她都活了二十多年,相似的时间里却有着不同的际遇。我还从未有过养家糊口的紧迫感,她却早已要承担弟弟妹妹的开销;我仅有学业上的压力,会为了太多太难的专业知识焦头烂额而脾气暴躁,她面对生活和疾病的威胁都这样开朗勇敢,甚至为克制不住的恐惧焦虑而感到自责;要是我遇到同样的疾病,可能真的是不接受到崩溃,希望可以从身边的亲人朋友身上汲取力量,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压制内心的负面情绪为他人着想……
站在她面前,心疼之余还有些许羞愧。我知道自己是个承受能力不那么强的人,也在努力去磨炼。尤其近两年,我接连遭遇了生活上不小的变故。那时,我先是不接受,崩溃,然后是被迫接受,最后逃避,让这件事逐渐在生活中淡去,再通过时间去慢慢磨平。每一次遭遇不幸,我的情绪和状态都会极不稳定,不过起伏的时间和幅度总比上一次要短,也会更加快速地进入恢复期,获得破而后立的新生感。每一次挫折后,我都满足于自我调整,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,能承受更大的考验。可是看到卉明,我都无法设想如果我遇到了这样的噩耗,更遑论可以勇敢平静地面对,而我还自认为已经接受了很多的磨炼,承受了超越这个年纪的挫折。比起她,我遇到的问题可谓小巫见大巫,我的表现也差强人意。
原来是我井底之蛙了。就像温室里的花抱怨着肥给的不够多,埋怨着过久的照晒让叶子都蔫了,自以为用尽全力地恢复,便觉得自己可厉害了。而大棚外的世界,花朵的根支得特别发达才能吸取足够存活的养分,风吹日晒电闪雷鸣都是必经的、危及性命的坎儿。
原来,坚强勇敢可以到如此地步。
在与卉明的相处中,与其说是我陪她,不如说是我们共同经历了两个半月的术后恢复、病情反复到进入ICU、康复训练到出院。每一步都需要她和她的家庭用尽全力才能迈过去,可是每次我去,迎接我的总是这一家人的开朗。在普通病房时叔叔总热情地给我搬凳子、削水果、盛饭菜;卉明被送进ICU后,叔叔还询问我是否可以把从庙里求带的平安符带进去;从ICU回来了,还能看到她和一两个窝在床尾的妹妹小声聊天……这一家人在变故与不幸面前所迸发出来的开朗、坚定、信任深深地感染了我,让我体会到勇敢的力量与亲情的团结真的可以“遇神杀神遇佛杀佛”。
不知不觉,我发觉自己也更豁达,更强大。因为见到了比我经历过的糟糕太多的痛苦与不幸,回头看看自己,心里余留的仅有放下与感恩,也让我更有信心去面对之后可能遇到的挫折,就连看事情的态度都变柔和了许多;因为见到了在如此大如此多的困境面前强大的勇气,才知道原来人可以拥有这么大的力量去面对、承受、解决,回头看看自己,发现我也从这两个月中汲取到了很多他们溢出来的能量,变得勇敢坚强了许多。
出院时送她坐上医院门口的的士,车慢慢启动,摇下的玻璃后面,是一直探头摆手的卉明,悦耳的“拜拜”夹杂着引擎的轰隆声传入耳朵;蓝蓝的的士后面,是盛夏蓝蓝的天,白白的云,以及耀眼得像卉明眼睛的光线。
他们的坚强勇敢就像盛夏的阳光,照耀着自己,温暖着他人。
所以千年前的古人说:“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”。有时甚至不需要亲身经历,只是看到,都可以有难以想象的感受与收获。
“心有一隅,房子大的烦恼就只能集在一隅中;心有四方天地,山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沧海一粟;山川河海,众生万物,经常看一看别人,低下头也就能看见自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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