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等奖-肖苹-深圳市儿童医院-《告别》
告别
肖苹
深圳市儿童医院
曾经把救死扶伤作为职业的最高追求,也是我孜孜不倦的方向,学习了叙事护理后,才更深的理解了“有时去治愈,常常去帮助,总是去安慰”的深刻含义,我努力用叙事护理帮助患儿,我的第一次叙事护理就遇见了程程,没想到的是,很快地,遇见竟成了告别。
11月8日8点15分,例行晨会交班,12床,程程(小名) 4岁6个月,因“横纹肌肉瘤”复发再次入院。我记得,她上次出院也就是一个月左右。当再见到她时,呼吸只能依靠气管套管,无法发声说话,稚嫩的脸庞比以前更显消瘦,虚弱的眼神显得有气无力。程程遭遇了肿瘤转移,癌细胞已经侵犯她的多个脏器,她,已经进入了生命的终末期!
这是她本年度的第五次住院,交班后,我去床边看她,她自己用勺子喝奶,拒绝别人帮忙,因口腔溃疡疼痛几乎无法进食,喂了又会从口角流出来,流出来再喂进去。反反复复,直到打湿整个下巴、胸前,似乎是累了,她才疲惫地停下。评估她的状况,我们准备给她留置胃管进行营养支持。
我走到程程床边,摸着她那扁扁的小肚子问:“程程宝贝,肚子是不是饿了?嘴里很疼,很难受?”程程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。
我说:“那阿姨帮你把一个管子从鼻孔里放进去,可以吗?程程就可以吃饱饱,不饿肚子了。”
她推开我的手,把脸转了过去,不再理我。
我看着此时此刻虚弱的程程和无助的程程妈妈,在想,怎样才能让这个孩子心甘情愿的接受胃管?不抵制,不挣扎!有时候,我们为了工作效率,遇到不配合的孩子,很可能会伙同孩子家长,按住头,强制执行之,但是,对待眼前瘦弱而奄奄一息般的程程,会让你不忍心,真的不忍心让原本就饱受病痛折磨的孩子,再多一丝丝不愉快的刺激!要怎么做才能接受呢?我思考着,暂时离开了程程的病房。
“我记得程程以前没有插过胃管吧?平时打针都勇敢不哭的程程怎么如此抵触插胃管呀?”我避开程程,问程程妈。
程程妈说:“她昨天看到隔壁床的小哥哥插胃管,几个人一起上,场面感觉特别痛苦,估计也是被吓坏了。”
正说话间,我儿子打来电话,说要求奖励奥特曼玩具,因为自己刚练习平衡车摔倒后,一点都没哭,勇敢的爬起来了,我一边答应买,一边挂断了电话。正是儿子的这个电话,提醒了我,我突然想起来,程程喜欢艾莎公主,属于非常痴迷的那种。
我很快从楼下小卖部,拿到了漂亮的艾莎公主的玩偶,又带好置胃管用品,来到程程床边,她抬眼看了我一下。
我说:“程程,我给你准备了奖品,表扬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勇敢的孩子,和艾莎公主一样。”她用余光瞄着我手里的艾莎公主,程程原本委屈的小眼神,瞬间有了点光芒,她睁大了眼睛。
然后我接着说:“我知道插胃管时有点不舒服,你很担心,但阿姨轻点,选最好的胃管,慢慢插,如果你难受的厉害,阿姨就停下,一定听程程的,好不好?”程程看着我,她这次没有拒绝。我说:“阿姨知道程程很饿想吃东西,但是生病了嘴里痛的不能吃,我们放个胃管滑梯,让牛奶和饭饭都划着滑梯进去,程程吃饭就不会那么痛了”。
我拿来一根胃管,拿过程程的小手,让她摸一摸这个管子,她没有反抗,算是默许。
“约好了,就我们两个,商量着做,如果难受你让我停,我立刻停止插管,不难受的话,我们就像吞面条一样,做几个吞咽面条的动作。”
得到她的许可后,我开始为她插管,渐渐置入,她竟然忍着不适,自己双手同我带着手套的手一起,将胃管往鼻腔送去,见到如此懂事的孩子,一旁的妈妈泪眼婆娑,掩面而泣。
因为我们的忙碌,常常显得那么不耐烦,没机会停下来,让孩子选择,感受孩子的焦虑和痛苦。理解和支持她后,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,同时,把自己置身于患儿和家长的境遇中,才能走进患儿和家长的内心世界。职业的理性习惯和专业身份,以及每天面对大量的患者,我们往往忙于处置患者的疾病,常常忽视了梳理患儿和家长的感受,并尊重和共情这种感受。
12日下午17点,交完班,我为她的艾莎公主准备了一套新裙子,她那瘦瘦的脸蛋上露出久违的笑容。爸爸在跟程程讲绘本,她似乎认真地听着,还对我挥了挥艾莎公主的魔法棒。
病房外,程程妈妈一个人坐在病房楼道里。
我说:“今天天气还不错,由胃管鼻饲进去奶,感觉程程状态有好转,心情还可以。”
程程妈妈说:“今天感觉有点精神了,中午吃完饭,还带她去楼下滑梯的地方,看了几分钟小朋友玩滑梯呢”。
我说:“嗯,本该无忧无虑的年龄,程程确实受了委屈”。
程程妈妈说:“命,这孩子命苦!”
我说:“如果……我说,如果……你和程程爸爸怎么打算的?”
程程妈妈说:“如果那一刻到来时,希望让她少受些痛苦,安静地走,我们不想心肺复苏和电击啥的抢救了,不遭没用的罪了!我们也知道和接受了最后的结局,我签字。”
我说:“嗯,那我们就尽可能减少孩子的痛苦,多陪程程做她想做的事情。”
程程妈妈:“不早了,你快下班回去吧,谢谢你”。
19日上午9点,程程的情况越来越糟,高流量的吸氧也不能维持她的血氧饱和度,那虚弱无力的身体似乎靠最后的力气支撑着。程程妈妈哀伤而平静。我守在她们身旁,她抱着程程,直到最后的呼吸心跳停止。医生告诉她:“程程,走了。”没有不必要的心肺复苏和电击抢救等措施,她走得很安静,穿着心爱的小裙子,如同睡着了的艾莎公主。
“是的,程程走了,跟我们做了最好的告别!谢谢大家这些天的照顾,谢谢!”这是痛失爱子、深陷剧痛中的妈妈,却不忘感恩医护人员的付出,这样的患儿家长,让我们怎么能够不全力以赴,怎么能够不尽心尽力。
我把手放在程程妈妈的肩上,这一刻才真正理解“共情”这个词的含义——把自己置身于患儿和家长的境遇中,这是我们和患儿家长心灵的链接点。只有生命才能进入生命,只有灵魂才能与灵魂交流。感受患儿家长的痛苦,同理她们的生活,对她可能就有了最大的心理疗愈。我们尽力地去理解、去关怀、去陪伴,在减少痛苦的同时,让每一个患儿得到丰盈的关爱,哪怕是她的最后的一程,也给予足够的爱;在生命面前,我们努力实现的不仅仅是延续它的长度,也需要丰满它的厚度和宽度。
“爱在左,同情在右,走在生命的两旁,随时撒种,随时开花,将这一径长途,点缀得香花弥漫,使穿枝拂叶的行人,踏着荆棘,不觉得痛苦,有泪可落,却不是悲凉。”冰心先生的这段话,也许是对护理人的最佳诠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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