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行病历|站在生命的起点,望向死亡的归宿
站在生命的起点,望向死亡的归宿
作者:马瑞鹏
深圳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专业2023级
指导老师:杨迪
深圳大学总医院肿瘤科
—— “无需思考恐惧死亡, 犹如婴儿无意识的降生”。
夕阳的余晖已悄然淡去,深圳大学总医院肿瘤科室门口早已亮起橙黄色的灯,空气中氲着几分凉意。我随几名同学来肿瘤科实践基地探访,立于门口,心中却有些怯懦,许是对生命的敬畏抑或是对死亡的畏惧,说不上来,只觉不快。几经踱步,终是踏出那一步。
与印象中一样,肿瘤科很是安静,过道上只剩我沉重的脚步声。为了逃离这压抑的寂静,我加快步伐,向叙事室径直走去。
终于,见到了杨迪老师。他将科室做了详细介绍,又一一叮嘱了访谈事项,便去邀请患者。我们坐着等待,互相盘算着如何开启不算冒犯的聊天,心中有些怯畏,担心将事情搞砸。
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过,却始终不见人影。疑惑之际,一只有力的臂膀推开了门,杨老师再次走了进来,紧跟着一位姐姐,戴着口罩,不过看着年纪不大,约莫三十来岁。
“哎呀,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啦,很尴尬呐!”那位姐姐边坐下边说道,情绪有些激动,尽管戴着口罩,眉眼间的抖动却也掩盖不了兴奋和热情。
“这位姐姐就是我们今天要访谈的对象了。”
听罢,我们瞪大了眼睛,面面相觑,企图得到不一样的答案。这与刻板印象大相径庭,她没有脱发,也没有身体消瘦,更没有意志沉沦,反而有些活跃,很不一样。我们与她说明了来意,便开始了攀谈。
从姐姐口中得知,四年前她患上早幼粒白血病,如今病情已然稳定,最近是来复查的。她很健谈,总是滔滔不绝,热情分享着住院期间的点点滴滴。“我很幸运的,虽然生病了,倒也不影响起居。天天想着吃东西,周围人都羡慕我”。她的音调很高,谈到兴奋处手舞足蹈的,逗得屋子里的人哈哈大笑。她笑着,讲述了与很多病友的故事。老实说,她很乐观,就像冬日里的暖阳,温暖着这个科室。
“姐姐,这次生病后,你对生死有没有不一样的感觉?”我开口问道。
她似乎轻轻一震,没有马上回答,只是默默揣回了手,抱紧了自己,蜷缩在椅子上,许久,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:
“我怕死的!”
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颤着,眼睛有些迷蒙。她没有抬头看我们,只盯着桌上的手机出神。
“刚知道生病的时候,我见到人就哭,想着就要这么离开了吗?我不甘呐!”
显而易见地,接下来的对话,不似最初那般轻松愉快。她说见到了很多离别,昨天还一起站在窗台谈笑的病友,转眼人就没了。我没再说话,默默地握紧了她的手,听她断断续续地讲着。
“一场病下来,我发现死亡的确可怕,但怕的不是活不了了,而是我们没做好准备跟这个世界好好道别……”她说着合上了眼,眼角微微红润,耸了耸肩膀,“好在我们还有机会。”
偌大的访谈室在她离开后,一度陷入了沉静,大家没再吭声,仿佛在重塑属于自己的生死观。
是啊,在不可预知的前提下,人们对待死亡的态度始终是一致的。我们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死亡,不敢触碰这座没有火光的洞穴。直到作为亲历者,不得已走进洞穴,才明白人生的终点逃不过一场死亡,但死并不是生的对立面,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。
印象中,老一辈总不让我们谈论这个话题,甚至对谐音都非常忌讳。于是,因为不熟悉,我们担忧,害怕离去,殊不知,既生下来,便标注了死亡,生老病死的进程不可逆。只是,无论如何小心的措辞,对芸芸众生来说,死亡仍然是冷峻而残酷的存在。然而,恰恰是由于我们的文化拒绝接受生命周期的局限性,遗憾的离去才会成为精神照顾缺失的牺牲品。
直面并接受死亡是我们需要花一生去学习的必修课。无需说服自己不去惧怕它,转向寻找生命中的美好,尝试用希望和愿景去点亮那座洞穴。当我们内心足够充盈,了却心愿,勇敢地跟这个世界说再见的时候,不论自己还是爱的人离去都不再是一场暴风雨,而是另一次旅程的开始吧。我们欣喜生命的到来,也尊重它的逝去。
我庆幸自己生在当下,因为我有权力让自己直面死亡,更感慨于社会的进步,不再将死推向无言之渊。叙事医学的力量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,面对死亡,我们或许依然会感到恐惧,但我们不再迷茫,与其带着遗憾离开,不如以勇敢和坦荡之姿走向必然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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