练偲莹，深圳大学医学部2021级临床医学专业

1954年的某一天，你于河北一个农村呱呱坠地。也许是被新中国的新气象感染，也许是看见邻里陆续奔赴远方的战场，你的父亲给你取名叫民生。无论是希望你为民服务也好，希望你长命百岁也罢，这份朴素的祝愿穿过了时光的尘埃，一直陪伴着你。

后来，你长大了一点。和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样，你淘气顽皮，夏天下河摸鱼抓青蛙，冬天上山玩雪找兔子。你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，手脚轻盈的像是乘着一阵风，从田野中掠过，从山林中飞过，从河岸边跃过。厨房里的炊烟和哥姊的呼唤哪里追得上你，你只顾跑到夕阳的余晖里纵声欢笑，惊起满林飞鸟。

然而，你的少年岁月却是灰蒙蒙的。饥荒和文革接踵而至，你懵懵懂懂地离开小学，整日就是与庄稼作伴。为了温饱，你从白天忙碌到黑夜，可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，仅仅凭着一把锄头根本无法与之对抗。你听不懂什么“打倒反动派”“思想纯洁”，只得在望不到头的荒土中艰难地找着野草和树皮充饥，红薯都是难得的珍馐。在饥饿的痛苦中，你几乎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。恍惚间，远方摇曳的烛火照亮了你的眼。你踏着光回到了那个破败的小屋，而父母正探出头来寻找你的身影。目光交错之时，你疲惫的身躯再次充满了能量。

幸运而坚强的你和家人一起挺过了命运的重击。你成为了一名石油工人，和其他众多的工友一起泡在油田里。油田开采基本都是野外作业，工作辛苦又危险，但身强力壮的你浑身都是胆，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疲惫，有力的臂膀像铁一般拼命地干活。无它，这份工资可以撑起你的家庭，仅仅为此你就可以义无反顾。你听着那句“石油工人一声吼，地球都要抖三抖”，心里满是自豪，但地球才不关你事，你念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。

你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第一根白发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了。当你意识到的时候，你的脸早就被时间雕刻出一道道皱纹。你大姐远嫁了，你的父母和二哥去了，你的孩子离开你到遥远的南方找工作了，你的屋子空了。衰老慢慢的侵袭着你的身体。你的感官被时间消磨地所剩无几，你的力气像流沙一样慢慢掉进了岁月的漩涡，你渐渐僵硬的关节和悄悄凝固的思维无声的提醒你时间的无情。你被囚禁在轮椅里，但空落落的心却好像落在了老屋的炕头上。

你的孩子担心你的身体，便把你接来深圳照顾。在宁静祥和的养老中心里，你终于可以把一辈子的辛劳放下。你闲下来了，但陌生的城市依旧让你无所适从。你时不时会回想起孩提时光走过的山川河流，你的梦还在北方的田野中流浪。也许是太过寂寞，你答应了和一群来参观学习的孩子们聊聊天。你其实相当紧张和局促，你不知道你那平淡无波的人生是否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。那些孩子的想法和问题太多了，就像一阵炙热的风一样，让你有些难以招架。

你还想要些什么呢？

我还能为你带来什么呢？

我努力摆出我最灿烂的笑容，用我最活泼的声音问着你一些琐碎闲事。

“您可以告诉我雪是什么样的吗？”

“您以前吃什么，做什么呀？好玩吗？”

“你想河北吗？你喜欢这里吗？”

我注视着你颤动的眼皮和歪斜的嘴角。哪怕一点点，我也希望能逆着时间为你带来一些青春的气息。我想倾听你的过往，我想给你的孤寂一些慰籍。

“我很喜欢这里，大家都很好，你们也很好。”

终于，你用力的扯出了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。你是想起了那些风，那些落日，那些灯火了吗？

为什么担心自己的故事无聊呢，赵爷爷？你给我们带来了不可及的过去，讲述了一个普通的人的欢乐，坚韧，忧愁，幸福，感叹。这些已经足够有趣了。

图题：2021级临床医学专业同学们在《温暖的医学》叙事医学实践课中访谈长者并体验适老化内容

摄影：罗湖人民医院老年病分院 王莹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