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早上，我早早就来到了深圳市上塘社康中心，跟着雷艾华老师，进行叙事医学“病”主题的实践学习。

    周末的社康人来人往，八点未到，雷老师已经在准备上班了。她扎着高马尾，看起来瘦瘦的，正在整理自己的白大褂。和我们微笑着打了声招呼，雷老师便开始专注整理起昨天的病历和药品、最近的随访资料、电脑桌面的文件……直到八点半上班时间一到，雷老师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，开始接待病人。

    我本以为妇科科室人应该不会很多，因为它是一个涉及到隐私的静悄悄的地方。没想到来问诊的人络绎不绝。

    不管年轻的还是年长的患者，来到这里表情都是一样的凝重。坐下之后急急忙忙地说出一大堆平时不会涉及到的东西，那些隐隐约约掩盖着的身体在这时显现出来。

    一位姐姐在门口探着脑袋想更多地看清不曾来到的地带，脚却紧紧立定不肯挪动一分，似乎不敢跨越雷池一步，但又忍不住半推半就地皱着脸问我们：“是轮到我了吗？是轮到我了吗？” 

    一位阿姨小心翼翼地坐下，僵直脖子不敢多看医生，但又嗓门大大，情绪挤满了地说：“哎！我那个月经呀！吃了药都好了，现在又没有用了！”

 一位姐姐低下头，手抓着衣襟，紧绷的声音传来：“是有性生活的”“有在考虑备孕”说罢迅速抬头扫了一下四周，又匆忙地再低下头。

    一位奶奶不太懂，老伴陪着她进来，她像一把枯柴，却仍又一遍遍坚持着说着不懂的概念词汇：“我是要做宫颈筛查的，老了，老了也要的。”声音微微发颤但眼神坚定。

    一位阿姨跟在医生后面，飞速地跑进去妇科检查室。医生示意我们可以跟着进去学习一下，但听着这话的阿姨走得更快了，她关门的时候带着歉意朝我们笑笑，又用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砰的一声把门关上，似乎要把那些因好奇而扫过来的眼光都震退，将自己的最后的自尊收拢起来，带上门关好。

    雷老师似乎对大家的反应早已习惯，只微微地笑着，但是眼神很专注，对于来访的患者的病程甚至“生活小事“，都认真地听着，甚至于有时在患者扭扭捏捏，欲言又止地要开口说出过往病情的时候，雷老师从电脑上移开视线，温和地看看患者，说：”噢，我记得你，我两周之前给你开的药有效果吗？“我清晰地看见患者先是愣了一下，又狠狠松了一口气，仿佛免除了再次从头说出那些“羞耻”经历的“大刑”，进一步的病情描述便自然多了。而雷老师仍然是眼神专注地听着。我这下看懂了老师的眼神，不只是在表达“我在听”，更是一遍一遍地对患者说着：“没关系的，说出这些都是没关系的”。

    来问诊的人们都是做好了剥开自己的“遮羞衣”的准备。那些存在于观念深处的生活，原本咬紧牙关闭口不谈的故事，需要一层一层扒开详细阐述；原本自尊地、小心翼翼藏好的隐私需要暂时努力地拿出来。生来赤裸，我们用了许多时间来包裹自己，武装自己，一朝到了疾病面前又是变成了空空荡荡、战战兢兢。

    可是我们身后是有医生的。她们轻轻地拿起我们的衣服帮我们披上，把我们偏过去的不敢正视的头扶正，轻拍我们说：“这没什么的，会好起来的。”如同一个慈祥的母亲，不厌其烦地帮助我们打开心结，陪着我们治愈疾病，双手捧着我们的自尊，又真实地接纳着我们的躯体和不足，甚至于认真地教会我们正视自己。她们的感情那么柔软，紧紧拥抱我们的时候却用了十足十的力气。

我想起林海音的文章里这样描写胭脂铺：“隔着薄纱之后的门店，是一个神秘的属于女生的地方”。妇科门诊或许也是如此的一个地方，一道扁扁的门背后，是一个专属于女性的地方，独立，柔软，又富有力量。这些同样柔软的女性，用力地抬起自己的臂膀，撑起了另一片女性的保护伞，让她们相信她们不会被落下。这种柔软而又持久、孜孜不倦的力量，稳稳地托举着一群人的健康的生活，有时候可能肌肉酸痛并颤抖，但是从未想过放弃。我想着：社会的进步不是大家都愿意开放地大谈特谈自己的隐私，而是有人的隐私被注意到了，并且被用心地保护着。我也想象着自己以后的医生职业生活，噢，曾经被保护着的我们也将要学习着去托举一片天了！

（文中图片来自网络）